行人如织,商贾云集,在亘古而苍翠的天空之下,他们描绘着这样一幅生活图景:在老一派的茶馆里惬意饮茶,往商贸气息浓厚的会馆吃酒品食,穿梭于货船林立的码头运货、拆卸、洽谈、守望、离开.....下一次与“石桥古镇”的重逢也是如此。
那些人,那些事,撑起了简阳石桥古镇的繁华。在这些缤纷的过往里,一种食物在岁月中熠熠生辉,那就是有着九百多年历史的石桥挂面。
条细如丝,外圆中空,口感酥软,煮不浑汤,隔夜回锅仍如昨日一样新鲜,这是石桥挂面的精髓,也是手工技艺的美德。它曾经特别作为贡品,在朝廷宴席上被欣赏,后来是首都"人民大会堂"的馈赠礼品;上世纪60年代,仅供北京的"四川饭店"每季就达200公斤。
岁月流转,如今,和石桥古镇风雨飘摇的建筑一样,石桥挂面被渐渐忘却。现在的它已经不复当年的辉煌。
只是,在门庭冷落的石桥古镇里,仍有一群人在守护这方记忆。
六个人,从50后到70后,站成一支军队。他们都是简阳本地人。一年之中的10个月里,他们几乎闻鸡起舞,六点钟就开始与手中的面打交道,在经过和面、醒面、搓条、盘条、上棍、小开、大开、晾晒、下架、切面、包装等二十多道工序的相处后,一根细细的面条才算生产完成。结束一天的忙碌时,太阳即将落山。
这位在盘条的师傅,叫做陈锡全,是地地道道的简阳人,小时候就听着“简州包子石桥面,要吃麻花草池宴”长大。刚刚接手石桥挂面的时候,专门制作石桥挂面的公司已经倒闭,手艺人纷纷回家,作坊破败,人去楼空。现实应验了他的那句玩笑话:做面的辛苦,有儿莫学挂面匠,有女莫嫁挂面郎。
无力回天,陈锡全很伤感:“老祖宗留下来的遗产就这样毁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上,但是不该就这样结束了。”
于是,他不顾家人反对,回到了自己的故乡,开始经营石桥挂面。那一年,他已经50多岁,步入中年。
与陈师傅一应一和,面在人力的周旋中越盘越细,一甩、一围的动作传递着隔辈人相通的情感。钟师傅是请来的学徒,是位70后,他也是吃着石桥挂面长大的一批人,被问到为什么选择来做挂面时,他稍腼腆地笑:不图富贵,即能谋生,也有回忆。
回忆,也许,就是他做面的意义。
面条在抖动的过程里又经历了一次洗礼,它在变得越来越细长,在反复的发酵后变得柔软又充满劲道。这份动作的往复看起来简单,却在无形之中耗费着一个人的体力,每隔十几分钟就要再次循环。累,是他们工作的常态。
曾经的挂面晾晒伴随着日光浴,在几米高的架子上让面条倾泻而下,随风飘动。陈师傅告诉记者,那是过去的原始做法,为了减少挂面的含盐量,决定把传统晾晒转为风干,改变靠天吃饭的晾晒技艺,加快挂面晾干的时间,降低盐分。
温度操持着面条的命运,太潮湿或太燥热都不被允许,室内20度在这个春天是合适的发酵条件。经过温度的守护,面条无形之中产生生命力,可以拿捏成做面人满意的模样。室内的温湿度时刻在师傅的苛刻掌控内,多一度,或少一度,都不被允许。
一把刀,一只筷子,决定着一根面条该有的长度。丈量好后用力一压,一根长面条就这样被分成一段一段。在看似费力的枯燥切割中,杨师傅却充满柔情。他从十六岁就开始做面,石桥挂面勾勒出他的前半生。在他的记忆中,石桥挂面曾经是奢侈品,很多朋友都眼巴巴地期待春节的到来,只为饱餐一顿那碗面。那份曾经的大快朵颐让杨师傅坚持到底。
过去是一段清贫却快乐的岁月,那碗面里,有他舍不掉的青春印记。
封装环节,稍不小心就会让细面条断裂,王大姐细微地照顾着每一根面条,不敢毁掉已经成形的它们。因为这份常年与面条相伴的情感,她的速度快而专业,每一次封装都能保证最小的牺牲。王师傅生性害羞,在封装的技术上却颇为老道,把根根面条装好封好,是她对食客的情意。
怎么让面条的盐度下降?怎么让它更完美地重出江湖?是陈师傅曾经的心病。 既要传承手工面的优势,又能对挂面的含盐量做出变化。陈师傅奔波多地,在拜访各地做面师傅时,曾被冷冷地甩在一边,只做简单的交谈,进入工作车间考察被直接拒绝。
为了做面,50多岁还要承受着尊严的失去,陈师傅调侃自己脸都不要了。 还是遇到了贵人,在多地拜访中,他成功地减少了面条的含盐量,做出了更符合健康品质的“石桥挂面”。谈到自己那些年遇到的苦时,陈师傅云淡风轻:都过去了。
这群朴实又努力的手艺人延续着石桥挂面的历史,成就了今天人们眼中的石桥挂面。它被入选为成都市第五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,因为他们,石桥挂面才得以又出现在中国人的餐桌。有曾经的模样,也有更进一步的升华。
晶莹剔透,面条柔软,盐度适中,空心面的质地让她吸收汤汁的能力一绝,和简阳羊肉汤融在一起, 滑而不腻,味蕾在相互碰撞中盛开。这种盛开得益于大半部分的“纯手工”,她们是手与手的精心雕琢,不是完全机器化的嘲弄。
经过手工雕琢的面条,一定有被恋恋不忘的时刻。 成都两位老人,已经70多岁,偶然因为朋友送的礼而认识“石桥挂面”,这一遇便割舍不了。他们拖着年迈的身子辗转多地,寻面中一路问到石桥古镇,只是想要这个味道陪伴余生。
找了好久才找到你们。成都很多地方找不到这样的面。”老太太的眼睛布满欣喜。“没办法,我们现在产量低,目前还没有这个能力。”做面师傅诚实地笑笑。 离开的时候,老太太握住做面师傅粗糙的手说:“一定要继续做下去啊,我喜欢你们的面。”
做面师傅凝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,心中一热:这条路,他是没有走错的......
那股温热的跳动,继续让这份遗产活起来。多年以后,他们这群人,一定会记得两位老人蹒跚的背影。他们会因为这个背影继续走上这条石桥挂面的“不归路”,那是山水一样的深厚情意。不是萍水相逢,是命中注定的永相随。
他们从食客那里找到了自己的归宿。六个人,一把面,他们就这样静静地把面做下去。因为一颗心,这群人,石桥挂面,终将是不老的遗产。 文/赵东美、鄢伟 图/王松平、李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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